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翰墨小说网 > 空屋 > 第二十四章,寻 踪
 
2.

一早田学军接到了老许的电话,说是有重要情况,让张贵普来接他。吃了早饭田学军没去村委,直接到了田永奎家,他家就在路边上,等车方便,还可以顺便催催林悦早点吃了饭一块去。

林悦才刚刚抓起油条,喝了几口豆浆的功夫,就听到了路边“嘀嘀”的喇叭声,两人便匆匆忙忙出了门,上了张贵普的车子。

田学军一上车便纳闷地问:“老许让你来接我们,没说要去那里么?”

张贵普神神秘秘地说:“嗨,许叔自有许叔的安排,等会接上他,你不就知道去哪了嘛,”

“似乎他知道去哪里,但他又不说,这心直口快的老张,啥时候学会卖关子了?”林悦心里这样想着。

车子驶到老县医院宿舍门口,老许已经在那里等着了,老许坐上车子,不等和田林二人说话,就直接对张贵普说:“直接去羊庄镇关西村,在村南头有排房子,那是老联小的教室,就去那里。”

嬴牟县城西边是泰牟平原,羊庄镇就坐落在泰牟平原上。羊庄镇距离县城五十里地,就在牟河北岸,车子一路疾驰,不多会儿就到了关西村。

在村里略一打听,就找到了老联小。

那是一排有七八间教室的老房子,外边有一个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大门。

大门上着锁,但是铁大门上还有一个小门虚掩着,张贵推开了小门,然后又回头看了看众人,老许点了点头说:“进去看看去。”众人就从小门里走进了院子。

院子有些破败,一排房子中挨着大门一侧,有五六间没有了窗玻璃,只有东头院院子深处有三间房子还好一些,虽然也很破旧,但是与这边杂草丛生只有一条小路的院子比起来,那边就打扫的干净多了。

院子深处有一棵很大的梧桐树,梧桐树下有口大水缸,一盘石磨,还有一个棚子,棚子里的炉子上坐着一把烧水壶,炉火正燃着,有一只猫正从屋子里往外走,看到有几个人进了院子,又一下子蹦回了屋里。

张贵普更善于沟通,他见门敞着,就在门口喊了一声:

“喂,屋子里有人么?”

很久没有回音,张贵普又加大了嗓门喊:“屋里有人么?”

仍旧没有回音,刚才那只猫,正警惕的从门缝里往外瞅着。

似乎没人,四人互相瞪了一眼,面面相觑,这时老许就说:“家里没人,但炉子上有火也走不远,要不咱先屋里看看吧。”说着老许就带头迈进了屋子,其他人也跟着走了进来。

屋子里忽然进来这么多人,本来把屋里视为避难所的猫,一下子觉得不安全起来,“喵呜”一声又跑到院子里去了,张贵普好逗,就又去了院子里“喵呜,喵呜”地逗它。

显然,这原来是一间教室。东面墙上还有一块黑板,屋子里收拾得很干净,有三张书桌和几把椅子,还有两条学生上学时坐的那种长条凳子。

在屋子东边黑板下有一张书桌,上面放着厚厚的一摞书,老许就走到这张桌子前坐下了,桌子上除了书还有一盏台灯,一摞白纸和一支钢笔,有一张白纸上好像有字迹,老许好奇地拿过来看了看,上面很工整地写着些东西,老许念了起来:

(“十年生死两茫茫,不思量自难忘。千里孤坟,无处话凄凉。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。夜来幽梦忽还乡,小轩窗,正梳妆。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。料得年年肠断处,明月夜,短松冈。”)

林悦听到老许念出了这几句话,便从坐着的椅子上站起来,慢慢地走了过来,拿过了老许手里的纸说:“《江城子.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》,这是宋朝词人苏轼写给他亡妻王弗的,这是一首悼亡词。”

老许虽然不是太懂诗词,但是从字里行间压抑的气氛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哀伤,便问林悦:“词里都说了些什么?”

林悦解释道:“这首词是苏轼悼念他原配夫人王弗的,苏轼十九岁就和十六岁的王弗结了婚,但是王弗二十七岁就去世了,葬在了四川眉山,后来苏轼四十岁的时候,在当时称之为密州的山东诸城,做了个梦,梦见死去的王弗,王弗在梦里还是那么年轻,而他已经两鬓斑白,所以才有‘纵使相逢应不识,尘满面,鬓如霜。’这样的句子。”

老许“噢,”地应了一声,又接过那张纸,重新放回了那一摞纸上。

田学军此时正在看另一张书桌上的书,上面有《红楼梦》《聊斋志异》《拍案惊奇》等老书,还有《钢铁是怎样炼成的》《红岩》《中国古代诗词作品选》等文艺书,里边还有一本《林海雪原》,是三十二开本相当破旧了,但是主人应该很爱惜书籍,所以保存的相对完好,田学军便把这本书抽出来,递到了老许手里。老许翻了翻书,正好翻到有一张书签卡在书页里,似乎是主人正看到那一页,老许对于《林海雪原》是最熟悉不过了,这本书对于老许和老许之前那个信息相对匮乏的年代,能买到这本书便如获至宝,从十几岁他父亲给他第一本开始,老许读了不下十遍。这个书签正好卡在第三百六十页,书中讲的是白茹和二零三单独在一起的时候,白茹大胆地向闷葫芦似的少剑波展开了爱情攻势,这一页的前边就是二零三写给白茹的那首诗,而那首诗同样出现在大冢子山女儿林姑奶奶的坟前,正好被唐萌他们发现,而女儿林里诗笺上女人的字迹,跟刚才那首词工整的字迹不是同一个人的笔迹。

猫生性谨慎,是绝不会和外人随便接触的,在外边逗猫的张贵普这一会儿逗累了,就回到了屋里。看众人都在研究什么,凑了过来,也不知道他把手放到了桌子的什么地方,竟随手粘起了一样东西。他盯着看了一眼,好奇地对众人说:

“这是什么?”

众人看他随手拿起的东西,是一个纸袋子,上边还有一个提手,袋子上面写着“赢牟县第二人民医院影像检查”的字样。

“是一份体检报告单吧,也许这人去院里体检去了?”田学军猜测着说。

张贵普随手从里边摸索了一会儿,掏出了一张应该是和片子放在一起的纸条,张贵普好奇地展开,并读了起来:“刘民初,男,六十八岁,膀胱底部见中等回声突起,大约6.0*5.6CM,改变体位不移动,超声提示:膀胱内实质性占位。”

张贵普读完愣愣地看着大家,显然这是一份非常不好的体检报告单,大家都听明白了里面说的什么。

老许略呆了呆,说,“快给人家放回去吧,咱是来了解情况的,乱动人家东西不好。”张贵普像得了圣旨一样,麻溜地又将纸袋放回了原处。

各人心照不宣,静静地在屋里等着,那只猫也不再乱跑,就在梧桐树下的阴凉里趴下了,用舌头舔着爪子,一副很悠闲的样子,又过了约么一刻钟,外边忽然传来大铁门“吱呀”的开门声,众人赶紧都站了起来。

当众人来到院子里时,就见从外边走进来一人。

那人看年龄七十岁左右,花白的头发,瘦高的个子,脸上有些憔悴,虽然状态不好,但是那人脸上并没有太多皱纹,透过他疲倦的眼神依然能看出他年轻时的风姿,而且走路不紧不慢,很有书卷气,似乎不是这个年龄农村人该有的一种气质,他应该受过良好的教育,但是为什么流落在这偏僻的乡村?不得不令人费解。

那人从外边进来,手里提着个竹篮子,篮子里有新鲜的黄瓜柿子、还有一颗莴苣,肩上扛着锄头,显然刚才他去地里摘菜去了。那人走进了院子,一抬头,忽然看到院子里站着四个人,当即愣在了那里。

老许赶忙上前迎了几步说:“不好意思,没经过你同意我们就来到了你家里,我是汶南镇退休民警,我叫许建国,这几位是我朋友,来这里要找一位姓刘的教师?”

“姓刘?”那人诧异地看着老许,一边放下锄头一边问,“你有什么事情?”

老许听对方话里没有表示异议,知道找对了人,他应该就是自己要找的刘姓教师,也就是刚才张贵普念到的——“刘民初”。

稍一沉吟,老许便开口说:“刘老师你好,我退休前是汶南镇派出所辖管大冢子山的片区民警,我听人说在六十年代你曾在石楼子村任过教,不知道有么有这么一回事?”

老头放下东西,在脸盆里洗了一把手,一边用毛巾擦拭着一边看着众人,说:“我六一年被派到石楼子、还有盘龙沟两个村教书,但是我六三年冬天就离开了,这已经是快五十年的事了,不知道跟现在有什么联系?”

老许说:“我想提一个人,你应该认识?”

刘民初谨慎地问:“谁?”

老许说:“陈玉山,石楼子村的陈玉山?”

刘民初一怔:“你是说陈茂林的儿子,小山子陈玉山?”

老许点了点头。

“我的确认识陈玉山,可是我离开石楼子四十多年年了,虽然后来见过,但也是几十年前的事了,怎么他出了什么事情么?”

“是这样的刘老师,”老许为了缓解气氛,放慢了语气柔和地说,“你看我们在外边站着也不是个事,能不能屋里坐下说话?”

“嗯,”刘民初应了一声,“那好,咱们屋里坐着说吧,”他在前面走,那只猫见主人来了,也就不再恐惧众人,从人缝里钻过去,抢先一步进了屋子。

张贵普大概觉得自己刚才做了错事,去炉子上提了滚开的壶来,便给众人泡起了茶来,主人虽然过意不去,但也夺不过他。

众人都落坐了,刘民初喘了一口气,警惕的神态稍稍放松了一些。

老许又开始问:“是这样的刘老师,找你来也没别的事情,陈玉山呢,于二十五号晚上在大冢子山狩猎时,不小心脑袋磕到了石头上,磕坏了脑干意外死亡,因为他是个流浪汉,事发现场又没有证人,所以我们要展开深入调查,确定他是不是死于意外。”

“小山子死了?”刘民初有些不相信老许所说的,瞪着眼睛看着老许,“哎……”继而又叹了一口气,旋即迷茫地问:“可是小山子即便死了,又跟我有什么联系呢?”

老许微笑地看着刘民初说:“刘老师,我们的民警唐萌,搜查了附近山上,并没有可疑人员进入现场,但似乎你曾经在前几天去过那里,对吗?”

老许这平淡的几句话,让刘民初腾地下一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了,苍白的脸“唰”地红了起来,喘着粗气连声说:“你,你,你怎么知道的?”

“别这样刘老师,有话慢慢说。”老许安抚道,“我只是调查取证,即便上过山也不代表有犯罪嫌疑,所以我们这才过来跟你了解一下情况嘛,再说村里也没几个了解陈玉山的,听你刚才称呼他的小名,你也算是一个熟悉他的人,这也是我们调查的一方面,你不要着急,坐下慢慢说嘛。”老许连忙示意着让他坐下。

刘民初听到老许说并不把自己当犯罪嫌疑人看,心态轻松了许多,一屁股又坐回了椅子,他刚才的举动吓得那只猫“喵呜,喵呜”地在他腿边蹭着。

“哎……”沉默了良久,刘民初对着老许又一声叹息说,“不错,一周前我去过大冢子山,女儿林,去看望了一位故人。”

“你去过女儿林,那酒菜是你摆的?!”刘民初的一番话让同来的人不相信自己的眼睛,田学军更是站了起来问。

“不错,是我。”刘民初干脆地说。

老许连忙摆手示意田学军坐下,然后又平静地对刘民初说:“我现在有些问题呢,咱俩聊聊,聊清楚了,就没你什么问题了。”

“嗯,”刘民初苦笑着一摊手说,“许同志,你看我这个样子,一阵风就能吹倒了,还能杀人吗?你要是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,虽然我多年不见小山子了,但是我还是听说过他们家的事情,多年前我在牛泉乡小学当老师,那里到石楼子村也就二十里地,有什么事情我还是听的到的。”

“那就好,那就好,”老许点着头继续问,“刘老师,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,似乎有点胶东口音?”

“不错,我是青岛城阳人。”

“那你怎么来到了咱们嬴牟县,并在这里教书呢?”

“我母亲是旧社会的大学生,我父亲是国民党的军官,建国前我在青岛上的学,建国后我在山东师范学院上的学,毕业后回了青岛,再后来国家要向山区派遣一部分支教老师,一是为了孩子教育,二是为了山区农民扫盲,我当时就报了名,其实还有一点个人原因,我成分不好,走的远一点,远离家乡,就没人议论我成分了。”

老许喝了口水说:“那刘老师家里还有什么人吗?”

刘民初说:“我兄弟三人,建国前我大哥跟着父亲去了台湾,家里就我和我三弟还有母亲,母亲于一九八九年去逝,在青岛还有我三弟一家。”

“那……那你这些年没有组织家庭?我怎么看就你一个人住着?”这个问题老许敢觉有些难于启齿,很勉强地说出了口。

刘民初尴尬地一笑说:“没有,前些年有人给我说过一个寡妇,在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,感情不和就离了,我母亲在世的时候时常挂念我,

哎……我这人一个人一辈子习惯了。”说完,刘民初又挠了挠头。

老许继续问:“那刘老哥,有些问题我就直说了,石楼子村,陈茂林家有个妹妹,叫陈素娥,你应该是很熟悉,对吗?”

“呵呵……”刘民初很勉强地笑了两声说,“果然是警察呀,什么都瞒不住你,不错,我们认识?”

“那你们是恋人喽?”

刘民初神色囧迫地一笑,说:“也不算恋人,算是要好朋友吧,毕竟没有……没有……那个”

“没有夫妻之实,”老许明白了他要说而难于出口的话。

“也就是说你们关系很好,但是没有到谈婚论嫁的地步?”

“对,我们算是两情相悦吧,本来她也同她父母提过的,但是后来他哥哥陈茂林就拿她换了粮食,其实他哥换粮食的钱我都已经凑够了,但是想不到她还是和家里……哎,四五十年前的事了,要是当时我能坦诚一点,也许就,你说我这个脾气呀……”说着刘民初摇着头,眼神里充满了痛苦的回忆。

“后来你怎么到了羊庄镇关西村来的?这里又不沾亲不带故的?”

“噢,我当时有一个要好的同事,他家就是这个村的,他看我一个人孤伶伶的,就一直照顾我,后来退休后我就跟着他来了这里,要了个房子和他搭伴住着,前几年他脑梗死了,死前他嘱托他的孩子照顾我,这不,他孩子都工作去了外地,就又下剩我一个人了,不过每年他的子女回家上坟时还来看我几次。”刘民初木讷地答着。

“那陈素娥的死你能知道具体情况么?”

刘双手民初紧紧地抱在胸前,沉默了许久说:“不知道,他们家里人没一个人告诉我,后来有一次在路上我截住放学的小山子,就是你们说的陈玉山,素娥生前最疼他了,我问过他,但他没有回答我就直接跑开了,我当时还很奇怪,但我没有继续追他,不过按素娥的脾气,哎……你说她怎么就不等等跟我说句话,哎,这都是命啊!”刘民初陷入了痛苦的回忆。

“那你能跟我讲讲你跟陈素娥的故事嘛?包括她死前死后,你都做了些什么?”

刘民初端起茶杯,但并没有喝水,而是抱在手里说:“有意义么?多少年的事了,我也快去地下见她了,一切都过去了。”最后几个字,刘民初说的很缓慢,一个一个的从嘴里吐出来。

“有意义刘老师,希望你能配合我?”

“什么意义?”

老许看了一眼在那里呆着的刘初民,他似乎很抗拒回忆,嘴撅着。又沉默了一会儿,老许平静地说:“难道你不想知道真相么?”

刘民初苦笑了一下,面对着老许问:“还有什么真相?”

“我怀疑陈素娥不是自杀,是他杀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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