溶洞内光线昏暗，瞧不见天光月色，寒落落只能通过自身周天的运转大概判断时间。
约摸一日又半日后，吞天紫蟒终于死在了她的手中，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。
寒落落有些力竭，却还是强撑着确认吞天紫蟒已经死透，这才又退回石隙中修炼，待得丹田内法力恢复了大半方才出来，把长剑换成匕首去处理吞天紫蟒的尸体。
吞天紫蟒作为四品巅峰实力的妖兽，从皮甲鳞片到骨骼血液，几乎浑身上下对修士而言都是价值不菲的材料。
寒落落作为道尊唯一的弟子，她若开口自然是不缺修炼资源的。
但既身为修道之人，学会并随时注意获取修炼资源便应当是习以为常的课业。
紫色巨蟒身躯庞大，外皮也非常坚韧，寒落落处理起来有些费劲，也格外专心致志。
就连赫连修到了她身后也没发觉。
“皮肉损坏多处，血液也流失太多，价值减少了至少三成。”
清冷的声音响在身后，寒落落愣了愣，稳住匕首剃下了手里这块蛇鳞后，才起身看了看自家师尊又低头。
“师尊说的在理，是我学艺不精，没能做到尽量保证……”
“落儿。”赫连修打断了她，“我平日待你，很不好吗？”
寒落落惊愕地抬起头去，瞧见赫连修眼神晦暗不明的看着她。
他的目光中似有探究，好像要挖出她心底隐藏最深的妄念。
隐秘似要被撞破的感觉让她生了瞬间的恐慌，下意识慌乱地垂下头去。
却又随即意识到赫连修刚才的问题，怕自己的举动让他误会，又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。
“师尊怎么会这样问，您救我性命，收我为徒，悉心教导我成材……”
“那你为何，这么怕我？”他再次打断了她。
寒落落怔住。
她怎么会怕他。
这世间她最信任和依赖的人就是他了，她又怎么会害怕他。
但师尊从不胡乱言语，他既这么问她，必然是她给了他这样的感觉。
“落儿，为师方才不是在责备你。”见小徒弟不言语，赫连修道，“若是从前，你会说……”
【她会佯作不满地撒娇，说：“弟子才筑基期的实力嘛，能想出办法打得过它就很厉害了，师尊不夸我就罢了，怎么还批评我！”】
但这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来，只是几不可闻地叹息了声转身离开。
“罢了。”
“师尊！”然赫连修才走出两步，就被轻微的力道牵扯住。
他停住步子回头，瞧见自家小徒弟拽着他的衣袖，神情忐忑地仰头望着他。
“我近日修炼有所懈怠，出了许多不该有的错，让师尊对我失望了。”
她不是怕他，是怕让他失望。
前世她枉死后，师尊为了替她讨个公道，最后落得个众叛亲离、灰飞烟灭的结局，这是何等沉重的师徒情分。
从前不懂事也就罢了，重生回来她只是想做得更好——为了自己，也为了不辜负他的教导。
赫连修听罢寒落落的话若有所思，到底是改了主意转回身来，目光落在她身上后，他稍作犹豫抬起手。
寒落落不知他要做什么，下意识的想要退让出空间，却感觉有股轻巧而不容抗拒的力量压在她身上。
“别动。”赫连修低声道。
然后他的拇指落在她的唇角，把未干的血迹擦去，又施了个法术祛除她满身的灰尘等。
“落儿从前，可是最爱干净的。”
师尊这是主动触碰她了？！
寒落落惊讶之余，心里却更加忐忑。
她从前是最爱干净的，可曝尸荒野的时候哪有干净可言？她就算厌恶得魂魄被怨气缭绕，也只能眼睁睁看着秃鹫在她的尸骨上觅食。
重生回来她即便有心注意，到底做不到与从前般无二。
但也不过是小小的细节罢了，连大师兄那样心细的人都未曾觉得不对，没想到却被师尊发现了。
这时压在寒落落身上那股轻微的力道才消散，她仰头看着他，这回终于明晰地看见了他眼中的心疼。
“落儿，我盯着你的修炼，是因为修道之人当以修行为先，我是你的师尊、你是我的弟子，我理当为你引路。
但人既生有智慧，就免不了有疑惑时，修炼千年者尚有滋生心魔时，遑论你且年少。
你向来修行刻苦，近来纵真有所懈怠，为师相信也绝非你本心所愿，既有问题解决问题便是，何故要对你失望？”
“师尊……”寒落落鼻尖发酸。
非讲解疑惑时，她少有听师尊说那么多话。
原来他是这样想的。
她还以为……
“师尊，真的不怪我吗？”
“为师刚才的话，不是要责备你。只是想告诉你，若是为了吞天紫蟒身上的材料，你本可以有更好的选择。”
寒落落不解。
“你本不知我在，既敢单独面对吞天紫蟒，自然是想好了对策，我不希望贸然出手坏了你的计划，所以没有直接将其击杀，也让你放手去做。”
说到这里赫连修顿了顿，走到吞天紫蟒的尸首旁：“然我观你战斗，在击杀吞天紫蟒外并无别的目的。落儿，我是你师尊，你力有不怠时可向我求助。”
因为他背对着她，寒落落看不见赫连修的表情，听得他的声音也是冷淡淡的。
但她又不是傻子，不至于他说得那么明白了还不懂。
他是她的师尊，她可以向他求助。
而不是分明当着他在场，也还拼着满身是伤非要强撑。
感动？羞愧？或者还有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混杂，寒落落不知该如何形容。
见赫连修的目光落在吞天紫蟒身上，她索性挪着步子跟上去，小声解释道：“弟子不是非要逞强，只是不想麻烦师尊。”
“半招罢了，有何麻烦？”赫连修回首看她，眸光中含着几分不解，“落儿，你长大了性情有所变化无妨，但着实不必与我这般见外。”
寒落落无言以对。
是的，吞天紫蟒对她而言，是借着秘境规则、数次耗尽法力，也要十几个时辰的功夫才能拿下的强敌。
但对她的师尊而言，不过是挥挥手就能解决的喽啰罢了。
所以……他说吞天紫蟒价值减少了三成，不是在责备她学艺不精造成了浪费，而是为她感到可惜？
“我只是觉得自己可以做到……况且有师尊在，我也不会有性命之忧，反倒可以当做是历练。”寒落落轻声解释，“师尊总有闭关不在我身旁的时候，有这次对敌的经验，倘若下次再面对如此危险时，至少不会太过慌乱。”
赫连修凝视着自家徒儿认真的样子，片刻后大约是信了她的解释，终于挪开了目光。
“想要历练自己是好事，但大不必如此急切，你尚未入灵寂境界，吞天紫蟒却有四品巅峰，与你差距大了些。”
寒落落这才松了口气：“弟子日后定会量力而行。”
她说的倒也是实话，却并非突然懂事了。
而是前世赫连修闭关去突破大乘期后，再没有人无条件地护着她，修炼也好、困难也罢，她都只能靠自己去咬牙支撑。
即便重生回到少年时代，那些用数不清的教训养成的习惯，都已经刻在了骨子里，不经意间就会影响了她的决断。
在她出神时，赫连修却在吞天紫蟒面前蹲了下去。
“匕首给我。”他抬手示意。
寒落落回神，忙将手里捏着的匕首放到自家师尊手中。
“从前教你的法子，用来处理低阶妖兽身上的材料足够，用在四品巅峰的吞天紫蟒身上会很吃力，靠近些我教你怎么处理中阶妖兽的尸首。”
寒落落于是乖乖在自家师尊身边蹲下来，又疑惑道：“处理起来吃力，不是因为我实力不足么……”
前世她后来也听过掌教灵犀尊者的课，补充了不少实力提升后可以运用的技巧，但归根结底用的还是那几种处理手法，长辈们说的都是“多多练习、提高修为、熟能生巧”。
“是也不是，实力若是足够高，自然能轻松处理这些炼器材料。”赫连修声音淡淡的回答，“但自古以来，以低阶实力炼制高阶法宝的炼器师却也不少。”
听赫连修这样说，寒落落也不再多言，认真听他为她讲解处理材料的手法，并看他拿吞天紫蟒做示范。
于是长相狰狞的紫色巨蟒很快变作整齐堆叠的炼器材料。
“这只吞天紫蟒接近五品，体内妖丹已稳固，其蛇筋坚韧正好用来提升你的天罗网，蛇骨正好可拿去百宝峰炼制一柄白骨剑做平时用。
从前只让你用本命剑，是为了让你与它多多契合，但你突破之期不远，到了灵寂境界后离开宗门做任务会更多，有柄质量尚可的灵剑平时使用，可减少对本命剑的创伤。”
修士的本命法器温养在丹田中，与丹田相互连接，威力比同级别的其他法器更强。
但若是本命法器有了损伤，却也很容易牵连到修士本体。
这个道理不难理解。
赫连修看徒弟点头，也就不再多言。
却在最后处理蛇皮和蛇鳞时，想起她方才说起“让师尊对我失望了”时可怜兮兮的样子，手上的动作稍停下。
寒落落没察觉赫连修的异常，还在等着看他如何分割蟒蛇皮，就听见他唤了自己。
“以你的实力能够取巧将吞天紫蟒击杀，得到那么多收获已经很不错……落儿，你做得比我当年更好，不要妄自菲薄。”
赫连修语气淡淡的，像是与平常说话没有区别。
却不知他的话给自家徒弟带来了多大的震撼。
师尊他夸她了！
他以前从没夸过她……
无论斩杀妖兽还是修炼法术，她达到了他给的标准，他也只是难得的笑笑。
可他这次专门夸了她，还鼓励她不要妄自菲薄。
果然，师尊虽然说着不会对她失望，心里还是希望她更争气的。
暗自决定日后修行绝不会有所懈怠，寒落落笑着道：“师尊放心，弟子明白！”
小徒弟笑意盈盈，那双水做的眸子里好似多了星光。
赫连修只看了眼就转开了头，轻轻嗯了声。
只是声音里似乎多了安心。
处理完吞天紫蟒的尸首后，寒落落本是打算立即开始查看这秘境的。
她从《第一女修》这本书中看到的关于秘境的内容不算多，只大概知道这里面有件能让人短时间提升部分修为、且不会有任何后患的灵物，但具体是什么灵物，要怎么探索却还是要自己去摸索。
然而赫连修只用三个字就暂且阻止了她。
“很急吗？”他问。
很急吗？
当然不急，从前世的时间看，谢青雪进入秘境后昏迷了三日、又和吞天紫蟒周旋了一日，后来在秘境内转悠也花了好多天。
她有师尊跟着，没道理会更慢……倘若位面意识真能在这中已经生成的灵物上动手脚，那她就算着急也没用。
如此想开后，瞧见自家师尊看了眼岩石的方向，寒落落乖乖走了过去。
“也不急，那我稍作休息，把精神和法力都恢复了再走。”
“嗯。”
于是场面又回归了她刚在秘境中醒来的样子。
只是躺在岩石上时，眼角的余光偷偷看着已经闭目打坐的赫连修，寒落落却有些睡不着。
岩石上她躺的位置垫了件外衣，头下枕着的是件叠好的外袍。
两件衣裳都是赫连修的。
不是她主动要求的，是在她此前睡醒的时候就有的，不过那会儿她忐忑着自己“胆大包天”的事儿，没有注意到罢了。
小小的细节，却让寒落落想起件在记忆中很久远的事情。
刚入门那会儿，寒落落的房间里布置很冷清，除却桌椅书架等必要物品外，几乎寻不到装饰的东西。
甚至床也就是张干干净净的玉床，莫说是床垫被褥，就连枕头也无。
她初到浩烟阁什么都不熟悉，既怕人又怕生，兼之担心这是给她的考验，因此哪怕每晚都睡得不舒服，却还是咬牙坚持下来。
可几岁的小女娃哪里能睡那么硬的玉床，小姑娘时常熬到半夜才能勉强睡着，清晨又要早起做功课，还是凡人的身子根本受不住这样折腾。
寒落落没几日就开始精神不济，听学时好几次无意识打了呵欠自己都没察觉，甚至有次打坐修炼时坐着就睡着了。
赫连修自然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，问起她是否没休息好。
她本来是不敢说的，下意识的就摇头，却瞧见他剑眉微蹙。
以为他生气她撒谎，害怕被赶下山去，小女孩鼓起勇气把实情说了，越说越委屈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。
道尊不知道怎么哄人，尽量放软了声音说了好几声别哭也没用，最后只能把小姑娘抱到怀里，拍着她的后背哄她入睡。
次日寒落落回到自己房中时，就瞧见床上全铺了厚厚的、柔软的垫子。
后来她才听信天翁说，道尊常年打坐修行不需要睡觉，所以房间的床上就是只有张干干净净的玉床。
信天翁是鸟族，在千年老树上建窝，也无法作为参考。
所以她最初的房间，其实是道尊按照他房间的样子去亲手布置的，一人一鸟主仆俩都以为她会很喜欢，没想到会让她受了罪。
所以师尊其实挺不会照顾人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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