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翰墨小说网 > 羲时山有木 > 十六、晚来急
 
  “殿下,陆循急报。”鹰扬急匆匆进来。

  曦朔接过,几下打开,明州赈灾之时,一部分物资在赈灾过程中被消消吸收掉了,一部分金银被化整为零,运进了帝都,最后过手之人,持皇家印信。

  曦朔神色越来越冷峻,无数猜想在心头起伏,挥手把信递给紫罗。

  顾紫二人定睛扫过,紫罗捏着信,提起灯罩,在蜡烛上烧了。

  “里外勾结,渗透地方,好齐全的一手!”一阵碎瓷之声,曦朔拍在案上,碎了一盏薄胎粉釉海棠盏。

  “殿下,”顾非寒想到一层,一阵不寒而栗,“大羲西北,唯明州嘉阳关可据城以守。”

  曦朔闻言一怔,眼神陡然警醒,辟如锋刃。防御工事若有差池,明州北方防线一破,往后便无天险可守,径可一路南下深入雍州腹地。

  “查!传青钰令,不计代价也要把人挖出来!”他手心抓住那些碎片,薄白瓷胎上一滴滴殷红化开。他看着,像是明州破防,遍地血色。

  “尊殿下旨意!”顾紫二人领旨。

  青钰令乃东宫教令,一令既出,除陛下外无人能阻。不论皇亲贵胄,勋爵百官,一律依令,不得阻挠。

  “殿下手伤,不如传大夫来包扎一下,如今现成的大夫。”鹰扬看主子手心数道伤口,小心劝道。

  曦朔低头看了一眼:“小伤不必,我出去走走,不用跟了。”

  这几日连着事情压下,曦朔心中也是千头万绪缠着,本是沿着林子走走寻个清净,不自觉走到了竹里馆门外,正在犹豫进不进去,背后传来呼声。

  “殿下?”

  落惜刚从明溪阁回来,没想到曦朔站在院外。

  “本来随便走走,就到这了。”

  “殿下手是怎么了?”落惜小心抬起曦朔的胳膊,白皙手缝里一滴滴血落下来,“快进来。”

  “无妨,不小心摔了个杯子。”曦朔随口遮掩过去。

  “这……”

  落惜拿过医药箱处理起来,有些小心翼翼又似有不满的抬头瞅了曦朔一眼。

  “想说就说。”曦朔看她样子有些好笑。

  “殿下再不小心几次,怕是就没有好地方了。”落惜包好站起身,颇带些嫌弃地小声嘟囔着,身上还没好利索,手又伤了。

  “你怎知我身上就没有好地方了?”曦朔还没被人这么数落过,一时不服。

  一室静谧……

  还有些尴尬……

  两人说者无心,反应过来之后,好像不是这么理解的。

  “老规矩不能沾水。”落惜故作镇定。

  “嗯……”曦朔难得的无言以对,“你姐姐怎么样了?”

  “身上暖了些,应该是许先生的药起作用了。那日先生说姐姐可能有意识之后,昨天凌越过来,说了半天话,还不让我们听。”落惜笑笑。

  看来“大怒”是因为这小子了,曦朔暗想,不知怎么想起了父皇训老七的样子,估计是一样的头疼。

  “夏少侠。”红袖在院里熬药,看见夏观澜出现在门口。

  凌越出去帮吴楚忙着商会的事,落惜昨天守了一夜,正回去沐浴换衣裳,羽岚去素心堂稳着凌夫人。明溪阁此刻倒像往日一样安静。

  “她怎么样了?”夏观澜望着正房问道。

  红袖摇摇头:“还是没有醒,昨日少爷过来把我们都撵出去,自己说了半天话。”

  夏观澜点点头:“我进去看看。”

  “嗯。”红袖目送他进去,自己仍在院中看着炉子。

  绿蚁本在正房里面,好奇的往外看着,被红袖挥手叫了出来。

  夏观澜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,隔着千叶白莲的丝质屏风,隐约看见榻上的人影。光线斜照进来,朦朦胧胧。

  他绕过屏风,坐在榻边的绣凳上。

  芷涯躺在那,锦被压在肩膀下面,外侧的胳膊搭在塌边,套着浅紫的纱衣,想是上午才针灸过。

  苍白的脸庞,嘴唇也没什么血色,反而露出几分当年稚气。

  “芷涯。”隔了这些年再叫出这个名字,他喉咙有些发紧。“我来看你了。”

  她一动不动躺在那儿,气息微弱。

  “他们说,你或许能听见。有些话,你若醒着,我怕是说不出的。昨天凌越来找我说了许多。我一时,竟不知怎么办了……

  我恼过你。气你一意孤行,连缘由都不肯告诉我。气你寡情凉薄,一日日闯进我身边,等我对你,对你情有独钟的时候,又毫不在乎地抽身而去。气你毫无留恋,仅我一人不得解脱。可我又做不到恨你,偶尔听到你的委屈;偶尔远远看你一眼;偶尔……看你反击他们之后,一个人躲在一旁难受,等我决心去寻你,看你身边早有人在。后来师父把桑榆托付给我,我想也许此生就这样,各自平静的过下去,再无交集。”

  夏观澜停了下来,看了看她的反应。不知道她此刻若能听见,心里作何感受。一气说出这些话,自己原来,也会觉得轻松。

  “没想到殿下来此,让我又重回这里。那日在抱朴斋,好像流转回以前。桑榆知道往事,要随我同来。我本想着办完了事情,安安静静的回去,回到我的平静里去。没想到雪诚的一句话,事情就如同脱缰一般,不知如何收场。我看见你坐在光影里,一动不动,最后红着眼逃出去的样子,心就好像被抽了一道。我去寻你,看你落寞地坐在那里,望着我们曾经朝夕相处的地方。我不可否认地心软了,可你竟然把当初准备的信物与我当贺礼,转身离开。你是故意恼我,还是没心没肺?我拦住你,想要你一句实话。倘若你仍爱我,不愿我娶旁人,我会立刻回去向师父请罪,不惜一切解除这个婚约。可是你和当年一样,只肯说一句抱歉。”

  夏观澜有些哽咽。芷涯依然不省人事。他心中压抑的恐慌终于泛上来。

  “那日桑榆忽然抱着我剖白,我好像看见了以前的自己,也不知是不忍她,还是不忍自己。后来你病了,紫罗说你大悲大怒,我居然有几分怀疑是因为我,而不是别人,自作多情的狠。后来我发现你在流光居外,一个人淋着雨,走到江翡楼前坐了一晚。原来你是在意我的。”

  他声音颤动,那些撼动着自己的事实,此刻被强压着淡然说出来。

  他见她嘴唇发干,端起小几上的茶盏,拿过棉布轻轻替她沾着。

  “你是那么聪慧的姑娘。那年在潇湘祠里,被贼人掳劫而去,我一路追到城外,你也是一双眼睛清水一样望着我。我本想射杀他,那亡命之徒死死把你挡在身前,一步步后退。我知不能再等了,便把箭锋对向了你,本以为你会惊慌失措,想你不要乱动才好。谁知你望着我的眼睛,竟然点了点头。”

  他说到这,望着她笑了笑,自然伸出手想去抚下她的头发,却在将将碰到时停住了手。

  “你一眼就能知道别人的心思,这么通透的人,何苦折磨自己呢……不管如何,既然当年做了选择,就好好走下去。你的难过你的内疚,我不再气你,也不再恼你,你也……放过自己吧。你将来应该子孙满堂,福寿康宁,好好做你的老太君。而不是一病不起在这里。那些不得解脱的过往,都忘掉吧。我不怨你了,真的不怨你了。为了你觉得重要的东西,好起来,像那个生动闹腾的小姑娘一样,请你一定……”

  他长吁一口气,稳定气息,视线中她从模糊到清晰。他轻轻握住她的指尖,拇指沿着指甲推着向上,一点点抚过她节节手指,停在手背上,猛地攥紧了她的手。

  “请你……”

  他红着眼,在她手背虔诚落下一吻,一室昏黄,往事难融。他最终轻轻放下,走出内阁。

  “袖姐你怎么不让我进去啊。”外面绿蚁看着夏观澜离去,愤愤不平的扇着炉子。

  “你又不是药,进去做什么。”红袖瞥了她一眼,“好了,拿去西厢起吊子。”

  绿蚁哦了一声,端着药罐去了西厢。

  如果方才夏观澜回头,就能看见她的手动了一瞬,五指向内想要抓住什么温热。

  榻上的人眼角流出一滴热泪,滚入鬓角,嘴唇微动呓语。

  “观……澜……”她睁开眼喊着,热泪洗过的眼睛清可见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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